“队长你就多问这句,”负责通讯和后勤支持的文载寻笑了一声,语气里是十足的信任,“她交份报告要是领导不在,都得拍照留证,注明时间地点提交人,她干活必留痕。”
“叫什么队长,峻植不在,我临时搭把手,”金河宇看了眼时间,“行,走吧。”
技术专家蔡智贤果然没让人失望,五人借着阴影一路顺利摸上五楼,剩下两人分守住走廊两侧。
五楼的财务办公室与厂长室相邻,据说是夫妻店的格局。
这里的装修与楼下三层的破败截然不同,虽谈不上奢华,但也整洁体面,至少像个能常待的地方。
所有人就位后,夏听婵悄步移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隙,手中一个精巧的操控器亮起微光。
很快,一架小型无人机如同归巢的夜鸟,无声无息地从厂房屋顶缓缓降落到窗台,顺利收回。
“视频要另存一份吗?”
“我云备份了。”夏听婵摇摇头,利落地取下存储模块,她负责的情报收集,从来不会出纰漏。
前期所有情报和资料获取工作是在上级部门的授意下开展的,东川市这一个经济不算发达的城市被重点关注,起于一桩被时光掩埋的旧案。
六年前,先后担任过国土交通省与经济产业省资深事务次官李成浩的独子于深夜醉驾肇事,黑色跑车不仅撞倒了一对夫妻,更丧心病狂地进行反复碾压,致两人当场死亡,随后逃之夭夭。
这起惨案并没有被什么媒体报道,像是集体失聪般,最终在权力的运作下以一位替罪羊的出面而尘埃落定。
替罪羊是李成浩当年在职时借着手中严管行业准入许证审批的权利,从底下求办事的公司里挑的一个小人物,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保了这家小公司一世荣华。
上级下了查的意思,可李成浩早已到点退职,如今在一家与其渊源颇深的大型综合建筑公司当顾问,他明面上退居幕后,实权却未散。
这家公司靠灾害复兴发家,十年前一场海啸重建项目让它一跃成为庞然大物。在李成浩“退休”后的岁月里,它依旧势如破竹,接连拿下大型国际场馆的建设权,中标贯穿城市核心区域的地铁九号线延长段……可谓是风生水起,所向披靡。
前期调查磨了近八个月,一直像在迷雾里摸爬,周旋许久后才锁定沙桐这里的破落厂房可能才是存放资金流向等关键原始资料的洞窟。
今晚本是幌子,原队长朴峻植带着两名队员应邀前往对方设下的奢华会所宴席虚与委蛇,牵制视线。剩下七人回酒店“休息”,零点过后先后溜出,伪装进物流车里突击沙桐。
五人在财务办公室里迅速散开排查,独立贴墙的几个保险柜被一一检查,又都被一一排除,型号太新,不像是存放陈年旧账的地方。
前法医出身的郑明真对藏匿的位置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她的目光在室内巡视一圈,最终定格在墙上那幅巨大的山水画上。
“在这里。”她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几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画框卸下。画背后,墙壁内嵌着一个样式古朴的保险柜,厚重的金属表面泛着冷光,与周围灰败的墙体形成了鲜明对比。
蔡智贤上前,指节叩了叩柜门,发出沉闷坚实的回响:
“啧,障眼法。外表老式,内里可是最新型号,加厚精钢,防火防震防撬防爆,标准的‘铁王八’。需要两把物理钥匙和两组独立密码才能开启。”
他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夏听婵已经脱口报出了两处放钥匙的地方。
空气瞬间安静了几秒,几道诧异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她。
夏听婵似乎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但其实满脸写着“那又如何”的理直气壮,她解释道:
“半
个月前我装成银行的人来推信用卡,说是办卡送油卡和烧水壶,这里打工的人多,有实惠总愿意试试。我借着办卡的由头,在财务室多待了会儿,顺便安了点……”
她手掌一翻,变戏法似的,指尖赫然捏着两个米粒大小的窃听器和一枚薄如蝉翼的微型监视器,显然是在刚才众人寻找保险柜时,她已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回收。
“……”蔡智贤愣了一瞬,由衷地低叹,“……牛逼。”
“这事儿我跟队长报备过的。”夏听婵郑重其事地补了句,语气里带着点认真的严谨,像是在为工作程序正名,“队长是点了头的。”
文载寻依着去找,果然片刻就把两把钥匙全摸了出来。
蔡智贤则屏息凝神,将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在那冰冷的金属柜门之上。既然夏听婵下了高科技,他自然不会浪费这绝佳的优势。
他的指尖在便携设备上飞快跳跃的同时,头也不抬地抛出几个关键的时间点和密码相关的零碎信息。
他的问题话音未落,夏听婵清冽而肯定的声音便已接上。她向来有着严谨自觉的归档习惯,所有经手的录音录像都会当日当办,按事件和时间线细致梳理、分门别类。
“上周三下午四点十七分,财务主管接过一个电话,对方提及了‘老地方’和‘初始设定’。”
“周五上午,他键盘输入的声音序列经过降噪增强后比对,疑似是八位数字,前四位与我刚才提供的吻合。”
“还有,监控画面显示,他开启右下角抽屉的频率最高,动作有特定的旋转节奏。”
蔡智贤屏幕上的进度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推进,至少节约了一半时间,保险柜就打开了。
柜门打开的瞬间,没有成堆的现金,只有排列得一丝不苟的文件、数个黑色移动硬盘,以及十二本厚重古朴、以真皮封面精心装订的手工账册。
“ksh……姜成浩次长……前年十月,资金九亿,项目代号‘月光’……”
“t……李在同副会长……通过海外空壳公司洗白,流入……”
“国土交通部的官员……国会议员……”
每念出一个名字,房间内的空气就凝固一分。那几个硬盘里,无疑储存着更为详尽的交易记录和隐秘的录音。
“备份!立刻数字备份!”金河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果断下令。
蔡智贤立刻摸出设备,连接硬盘开始拷贝数据。金河宇和郑明真等人各拿起一本账册,高拍仪的闪光灯在昏暗里急促闪烁,争分夺秒地扫描。
扫描已经够快了,但不知过了多久,那扇被稍稍推开透气的窗户缝隙里,猛地灌入一股刺鼻至极的气味。
郑明真嗅觉最为敏锐,她“腾”地站起身,脸色骤变:“什么味道?!”
几乎就在同时,通讯耳机里传来走廊望风队员急促到变调的警告:“撤!他们点火了!楼下全是汽油!”
“备份多少了?”夏听婵语速极快,目光紧锁蔡智贤的屏幕。
“容量太大…不到三分之一!”蔡智贤的声音因紧张而微颤,但手上的操作丝毫没乱。
“没时间了,”金河宇瞬间做出决断。他将纸质账册和未备份完的硬盘全部塞回防火保险柜,“砰”地一声重重关上,旋钮锁死。
“这东西能扛住火!”他低吼道。
夏听婵反应迅疾,立刻将手中一把黄铜钥匙塞进文载寻手里:“分开保管!”
同时,她一把别正了自己前襟的执法记录仪,镜头第一次清晰地捕捉到她冷静到极致的面容。
她语速飞快,字字清晰,重复了两遍:“保险柜密码是……!重复,密码是……!”
刺鼻的汽油味飞快地混着浓烟涌进来,楼下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火光瞬间顺着走廊疯长。
显然是对方早有后手准备,多处同时泼了汽油点燃并用易燃易爆物短时间迅速纵火焚烧。
这是一不做二不休,想连人带东西一起葬在这里了。
金河宇厉声命令走廊两侧的队员立即先行撤离。财务办公室内的五人几次试图冲出门外跟上,都被楼梯里翻卷的火舌与浓烟逼退。
楼下绝望的哭喊与求救声变得密集,又迅速被烈焰咆哮的滚浪吞没,令人心胆俱裂。
“走这里!”夏听婵异常冷静,猛地一脚踹开那扇厚重的窗户玻璃。
窗外悬着一道狭窄的铁制消防梯,是装饰性的,通往楼下露台,看着摇摇欲坠。
但却是此刻唯一可能的生路。
办公室里只有饮水机里那点水,几人轮流把外套浸透水,裹在身上,一个个踩着窗台翻出去,抓住发烫的铁梯往下挪。
技术人员先走,蔡智贤和文载寻的身影刚消失在下方翻滚的浓烟中,郑明真立刻伸手,不由分说地将夏听婵往窗口推去,语气斩钉截铁:“走!”
夏听婵被她推得一个趔趄,目光扫过并肩站定的金河宇和郑明真,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火光照亮她染上薄灰却异常锐利的脸庞,她厉声道:“什么意思?演情侣殉情吗?!你相机里都是没备份的照片,快走!”
“你拿着钥匙你先——”
夏听婵一把把钥匙塞进她口袋里:“行了现在是你保管了,郑明真,你男朋友只是临时顶替指挥,我才是上级任命正儿八经的副队长,再搞这些以后一个都不许给我谈办公室恋情,全给我分了!”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郑明真根本拗不过她。生死关头,每一秒都无比奢侈,绝不是争执推让的时候。
郑明真咬紧牙关,最后深深看了她和金河宇一眼,转身利落地翻出窗外。
“金河宇!你等下必须让听婵下一个下来!”郑明真向下攀爬时,嘶哑的声音混着热风向上传来。
“废话!这用你说?!你给我看路!”金河宇头也不回地吼道,注意力全在评估窗外火势和接应上。
郑明真刚下到一半,夏听婵已经毫不犹豫地一脚踏上了滚烫的窗台。
她向下望去,心猛地一沉,那段原本就是装饰用的狭窄铁梯,此刻已被烈焰炙烤得通红扭曲,下方的平台几乎完全被凶猛的火海吞噬,热浪扑面而来,几乎灼伤呼吸。
难。
对面想把她们一窝端了,可眼下证据找到,只要跑出去一个都是绝杀。
夏听婵咬咬牙,翻身就要出去——
滚烫的空气里,忽然传来幽怨的哭声,嗓音又尖又细,好像受惊吓的奶猫在呜咽一般。
“救命——”
金河宇和夏听婵猛地回头,是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女人,她蜷缩在门的阴影处,怀里紧紧搂着一个看起来不足两岁的婴儿。
她大概没有资格住进宿舍楼,只能趁夜深人静,在这办公区域的某个杂物隔间里栖身,没想到被困在了起火的走廊里。
金河宇的眉心死死拧成一个川字。那女人看到他们,浑浊的眼底骤然迸发出绝望尽头最后的光亮。
她冲过来,“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灼热的地面上,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地哀求:
“恩人……求求你们……我女儿才一岁半……”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女人和孩子身上的衣物完全干燥,这意味着本就不具备独立逃生能力的她们没有任何防火措施,要救她们,只能护着先下。
金河宇开口:“夏听婵,孩子我来……”
夏听婵缩回腿,一咬牙冲女人道:“你孩子给我,你先下,我抱着小孩在你上面。”
女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涕泪横流地将婴儿递过来,哭喊着:“孩子先下,孩子没了我也活不了了……”
走廊外的天花板天花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隆一声砸下一大块燃烧的建材,火星四溅。
金河宇下意识望向那只坚固的保险柜,火光将他紧绷的侧脸灼得通红。
他猛地扭过头,对着那几乎被吓瘫的女人厉声咆哮:“不想死就照做!再磨蹭大家一起死!”
女人被吼得一个激灵,求生本能压过了恐惧,她手脚并用地爬向窗口。
可刚一探头,凶猛的热浪几乎将她掀翻,下方那截被烧得通红的铁楼梯在火光中闪烁着地狱般的骇人光泽。
她瞬间崩溃,瘫软哭喊:“我不行……我腿软……我不敢……”
“我先下!”夏听婵当机立断,迅速将孩子塞回女人怀里,语速快如子弹,“我在下面接应你,队长你在上面拉住她!”
“行!快!”金河宇毫不犹豫,用身体抵住窗口,伸出坚实的手臂。
夏听婵率先翻出窗户,中筒靴的鞋底瞬间被烫得冒出焦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