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痕钦与他平视,忽然扯出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带着点说不清的恶劣。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旁边的父亲听见:“作业落水真是可惜了。”
目光扫过作业本封面,他语气温和得像在闲聊:“松光小学四年级d班的?巧了。”
男孩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继续道:“我稍后让人把全套新的寄到学校教务组长那里,你们班主任应该会联系你去拿。”
晴天霹雳!
男孩如遭雷击,眼里瞬间蓄满了泪,嘴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陆痕钦慢悠悠地抬起那只沾了油墨的手,看似要替他擦眼泪,指腹擦过男孩脸颊时却故意留下几道黑印。他盯着小孩被弄花的脸,看着那眼泪混着墨渍往下淌,眼底掠过一丝满意,才抬手看了看
——很好,掌心的墨污倒蹭干净了。
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反倒催促那父亲:“先带孩子去医院看看吧,万一需要打针呢?”
这话像根针,戳得男孩“哇”一声哭出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真是太感谢您了!”父亲是真心实意,半蹲下身把男孩转过来对着他们,“快,跟好心的哥哥姐姐说谢谢!人家多周到!”
男孩爆哭的嚎叫如听仙乐。
人群渐渐散去,夏听婵还一反常态地坐在地上,没起身。
她说:“有点累,坐会儿。”
陆痕钦走到她面前,自然而然地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静看了几秒,他伸手就去碰她的脚踝。
“等等等等——”她阻拦不及,脚踝已经被人轻轻握住。
他的动作格外小心,像是在对待一块小蛋糕,轻轻褪下一点湿透的袜子,果然看到踝骨处红了一大片,看着就怵人。
他又不轻不重地看了眼夏听婵。
夏听婵老
实巴交道:“捞书包的时候踩在河底,没站稳,在石子上崴了下”
“捡什么破烂书包。”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懊恼。
“什么?”声音太轻,她没听清。
“没什么,”陆痕钦转过身,后背稳稳地对着她,“背你。”
昨天刚从巴黎带回来的高定被湿透了的她同样弄湿,他却半点没有想到自己早夭的初恋战服。
夏听婵紧紧地圈着他的脖子,湿透的头发一缕缕贴在他颈侧,带着河水的凉意,像羽毛似的搔着他的心尖。
每走一步,发梢的水珠就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淌,滑进衣领里,激得他皮肤微微发颤。
他空不出手去擦,只能任由那点点凉意在锁骨处漫开,最后没入衣服下。
“我让司机过来了,”陆痕钦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抱歉,早知道……以后我让车一直跟着。”
“没事啊,”夏听婵的声音澄澈又明亮,贴在他耳边,带着水汽的温热。
她晃动了下那只没受伤的脚,安慰他:“出来玩,开车一会儿就到了,能一起走的话,就能待久点啊。”
陆痕钦忽然没了声音。
几秒后,他反手环住她的胳膊收得更紧了些,把她往自己背上按了按。
车直接开到了私人医院,备好的换洗衣物早已放在病房。夏听婵看完诊,便由护工陪着去淋浴。
陆痕钦寸步不离地跟着,自踏进医院起眉峰就没舒展过,脸更是臭得像要下雨。直到医生明确说骨头无碍,只需贴膏药静养些时日,他才勉强柔和了些。
手机里出谋划策小组还在全程陪同。
宰荣浩猴急地一个劲问:“怎么样怎么样?约会该进入下一环节了吧?游乐园!听我的,多买些零食,她吃不完你就‘勉为其难’帮着解决,肢体接触这不就来了……”
出门时陆痕钦特意调了静音,可那持续不断的震动还是透着股热闹。
他一直等到浴室门关上,听见里面传来水声,才终于摸出手机,指尖顿了顿,只回了三个字:
【在医院。】
屏幕安静了半秒,随即跟地震了似的狂震消息。
陆痕钦却没心情再翻看手机。
还看什么。
跟心仪的女孩子约会,没有照看好对方,还让她进了医院。
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约会了。
他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旁边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替换衣物,可素来洁癖的他提不起半点力气去换。冷气吹过湿衣,带来些微凉意,却远不及心里那点闷沉。
浴室的水声很快停了,接着响起吹风机“呼呼”的声响。
没多时门一开,换好衣服的夏听婵出来,头发蓬松柔软,脸上带着点刚洗过澡的水汽。
陆痕钦立刻起身迎上去,压下心头的涩意,声音尽量放平稳:“我送你回家休息。”
这场他期待已久的约会就这么半途而废。
送到家门口,手机还在兜里不知疲倦地震动。陆痕钦把人扶进门,正准备告辞,手腕忽然被轻轻拉住。
“陆痕钦。”夏听婵叫住他。
他回头,眉宇间还带着点没散的低气压,像只被雨打湿了毛的大型犬,蔫蔫的。
她看着他,单腿蹦跳着更近地迎上来:“我的脚大概三四天就好了,下周游乐园有夏日庆典,一起去吗?”
他怔住。
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跟你一起出去玩很开心啊,今天也是。”
直到坐进车里,陆痕钦还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十几分钟后才像从梦里醒过来,指尖微颤地摸出手机。
群聊里的消息早就99+了,他却只看到最后一句阮成礼发的:【拿下了吗?】
后颈的头发早就干透了,可他总觉得那里还残留着她发梢滴落的凉意,顺着皮肤滑下去,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想起她笑起来时明亮的眼睛,想起她在他背上时她发间飘来的淡淡香气。
想起她的脑袋从水里冒出来,水将她的脸冲刷得澄净秀丽,她单腿蹦跳着时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独脚锡兵,厉害又顽强。
手机被抵到唇边,陆痕钦的目光散在空中,不知道在看哪里。
他按住语音键,始终说不出话,只听到自己心跳如鼓。
良久,他才看向车窗玻璃里映出的他的模糊倒影,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对自己说:
“拿下了。”
第28章
赶到河边时,那孩子已经被人捞了上来,湿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刚破壳的雏鸡,每一缕软发都黏在一起,狼狈又可怜。
陆痕钦目光扫过水面,倏地转向身后的保镖:“水里还有人吗?”
保镖正忙着检查小公子身上有没有磕碰,闻言一怔,立刻回话:“没、没了。”
陆痕钦并不关心别的人,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松。
身后朴文元气喘吁吁地冲过来,抱起孩子上下检查,吓得说话都接不上气。人群像潮水般围拢,嘈杂的关切声中,陆痕钦却像站在孤岛上。
他退后了几步,将空间留给别人。
一群人将小孩子围得水泄不通,朴文元没有心思再招待客人,他骂了两句“怎么照看的?”,便急着先把自己的宝贝小儿子送去检查检查。
陆痕钦在三米外的人堆外沉寂地静立着,眼神有些空,他局外人一般观看着焦头烂额的一群人,整个人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安静。
少顷,他的目光落在平静无波的河面上,两岸是翻涌的绿浪,葡萄藤顺着支架整齐地铺展开,生机勃勃得有些刺眼。
她不在这里,好无聊。
真没意思,好吵。
想找她。
“痕钦,我先带孩子去看看,你辛苦,庄园里自便即可。”朴文元抱起孩子匆匆道。
“好,不必在意我。”陆痕钦冲他礼貌回道。
人群喧闹着远去,陆痕钦身后还跟着一个马场经理。
“我自己走走,”陆痕钦将人支开,“劳烦。”
一脱离人群,他便径直走向马道。风静得像凝固了,他的步子却越来越快,指尖几乎是凭着本能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机械的提示音在空旷的风里响了一遍又一遍,听筒那头始终是无人接听的沉寂。
某种奇怪的、更深的不安攥住了他的心脏。
陆痕钦停住脚步,低头看向手机,一言不发地点开定位,屏幕上那个光点安安静静地停留在酒店套房的位置,一动未动。
他转头就往回走。
回到酒店,陆痕钦暂存在前台的房卡还在。指尖触到冰凉卡片的瞬间,那点不祥的预感便顺着血脉漫了上来。
推门而入的刹那,他的心猛地沉了半截。
夏听婵的手机、房卡,连那顶特意带来遮阳的帽子,都原封不动地摆在桌子上,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
什么都在,唯独她不在。
陆痕钦定了定神,反手将房门关上,他往里走了两步才试探地唤了句:“小婵?”
偌大的空间里一片死寂,连半点回音都无,静得像一片沉沉的沼泽,能把所有声响都悄无声息地吞掉。
陆痕钦快步走遍每个角落,浴室门虚掩着,床铺整齐,阳台的藤椅空荡荡。
他拿起她的手机解锁,屏幕干干净净,没有新消息。电话机旁也空空如也,没有留给谁的只言片语。
陆痕钦在她的床沿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顶帽子,茫然无措地看着空荡荡的房子。
房间很静,只有中央空调的风在管道里低低流淌,衬得四下愈发空旷。
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有根无形的线,正顺着神经往紧里绞,钝痛一阵阵漫上来。他蹙紧眉,抬手按住额角,闭着眼缓了许久,喉结才动了动。